
「老鼠到底是傻子還是普通人?」
『老鼠是故意傻的吧。』
片子結束我想了很久,真的很久,久到我已經回到家,過了一天一夜,我還在想,
我覺得,老鼠是真傻。
他的心他的靈魂,他的學識是真的,是聰明有才智的,
那是片頭的他。
他用閩南語娓娓道出,對於生活的哀嘆,
那些事真的是小事,就算在那麼極困的生活之中,我也覺得,
對他而言,那些事情是小事。
可他傻久了,太久了,久到這些小事,他也沒法處理了,
能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少,他也就越來越傻。
但是當每一天每一天的日光過去,
齊黑也過去了,
天光濛濛亮的時候,藍色的紫色的清晨的光飄進來,
他搞不明白,他怎麼會沒法處理,
心頭亂糟糟,他又回到那個,聰明的、寫字寫詩寫文章的、搞樂團的搞創作的少年,
他就停在那。
沒法在白天前進,沒法在夜晚前進,
他的心就停在那,停住了,不動了,
甚至,他的思想他那聰明的思想,也因為傻而崩解了。
只留下那聰慧的少年,和被斷手斷腳的腦袋,去處理生活的破片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醉.生夢死是一部殘忍的電影,
而且他並不誠實。
誠實是殘忍的,但是不完全是最殘忍的,
殘忍的事是,他把我們心中最小最小的惡,轉到最大。
故事的每一個人,既是生活周遭的人;其實更是自己。
透過人物跟人物的關係,
等同於我、我們生而為人,無可避免會存在的每一個關係,
為人父母、為人兄長,做人的情人、死黨,
既尊敬某些人、又鄙視某些人,
既被人尊敬,又被人鄙視。
醉是片中重要的元素,母親的醉、自己的醉,
我們以為人醉了,會說出平時不說的心底話,
但是錯了。
人的醉,是可以控制的:
老鼠和表姊一場戲,他們醉得最深最深,
但是他們卻甚麼也沒說,
話題始終停在,我不喝、我喝、我不喝這杯、你喝那杯。
喝,就喝唄。
反正喝不喝,都不會說,
表姊不說,不說他到底擔心碩哥甚麼?
她一頭染的俗艷的頭髮,一臉狂怒的甩了男友幾個耳光,
她說、她說,她說我現在要去玩自己的!怒氣沖沖地消失在街口。
她玩甚麼呢?
她回家喝酒,找那個笨蛋表弟,找那個傻子,怎麼也不會聽懂我的哭訴,找他喝。
幾杯下肚,她還是甚麼都沒說。
表弟到底明白不明白了?
她不曉得,我們也不曉得。
但我覺得表弟明白了,她也曉得。
只是甚麼都沒說。
那麼醉不醉,又有甚麼干係?
老鼠醉甚麼?
他不需要醉,他平日早已裝瘋賣傻,而且傻到骨子裡去,
他桌前一瓶又一瓶,高粱紹興、台啤麒麟,空的滿的,
他日日喝,夜夜喝,
他何必還需要再喝一瓶70%紅麴高粱來醉,
更重要的是,他想說的,他平時就說盡了,也沒人聽、沒人搭理,
那他喝醉了,又有誰會聽他說?聽一個平日就傻的醉漢,說他的心底話。
他是知道的,但又能如何?
只好喝唄,至少在玩笑與傻笑之中,哭笑涕淚橫流的和式桌上,
我們甚麼也不用說,又能覺得對方甚麼也明白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老母醉了大半輩子,
自她被情人拋棄的那個時候開始,
她就準備好迎接迷茫的終老。
她換了一份又一份的工作,直到找到一個,日喝夜喝,不用清醒的工作,
不巧,不巧卻出了一個光明的孩子。
她的孩子念書求學,建中台大,衣冠楚楚、一表人才,
在醉海之中她看見一輪值得呵護的明月,
奈何明月只是水中搖晃的影子,
在她的理解之中,一個同志,再怎麼成功,終究是社會的邊緣人,
他有可能會成功、會發達,會有體面的工作,人人稱羨富足生活,
不求也帶我這個老母親離開這座海,
只要能在載浮載陳之中,抬頭看看成功皎潔的你,
那也就夠了。
偏偏你是個同志。
你不男不女、不倫不類,
我怕你被欺負,被嘲笑,
可難道我不怕,欺負和嘲笑,暗潮洶湧的也把我給蓋過了嗎?
我受一個男人糟蹋,選擇了醉海人生,
終於看見一輪明月值得我清醒,
卻只是一場笑話。
你要我怎麼清醒過來,怎麼從此不醉?
那麼我情願一醉到底,我心裡想的話,邪惡的、傷害人的話,
我全說了。
只是扣掉那些,我的擔心與憐惜,
我不說那些,那些聽來只是刺耳,
酒精下肚,我說了我能說的所有,最狠毒的話。
我從不認為我不想說,
話說出口造成的傷害,我沒抗拒過,
我怨吶!
我這麼辛苦,我當然怨吶!
我要把我的怨我的嘆,一字不漏的狠狠打在你們身上,
作為我的補償。
母親這種生物,在孩子心中,總該是一個,包容山海,包容我山海的角色,
我的怪異、我的脆弱,我需要被支持的地方,
總有妳陪著我。
可沒有,我被排除了,被母親包容的山海之中剃除,我不是妳願意包容的孩子。
弟弟呢?
弟弟沒有我一半優秀,學業上、個性上、外貌上,他就是個二愣子,
如果沒有我,妳能不能包容弟弟?妳能嗎?
我不知道,但我要走了,
你苦毒不到我,我要去美國、去國外,帶著我的同志身分,
高高興興漂漂亮亮的翱翔。
多少年,我想妳嗎?
我猜我是想的,可大概也沒那麼想,
大概僅止於,聊天的時候,和別人說上幾句:
沒見到媽媽最後一面,蠻後悔的。
只有這樣。
至於喝醉後,恐怕也就再多一些。
在情愛追逐之中,身體的展現與侍奉、渴求之間,
醉給上禾的,不是真心話、不是誠實的審視自己的靈魂,和對家庭的責任與情感,
醉給上禾的,是一次又一次魅力的加分,
在西門的酒吧裡,他健美可人的外貌,帶他醉出那些他不願處理的原罪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這些,老鼠看在眼裡。
他越是看,越是努力應付母親不願清醒的癡夢,
他就越傻。
他在母親死前和她跳舞,
不滿的表示哥哥早已不存在,早已醉出美國,
只被母親毫不保留的傷害打個遍體麟傷。
直到那天回家,發現母親已經一臉癡迷的死在酒窖裡面,
屍體的血汙、髒臭與腐敗,
換了一瓶決計不開瓶的紹興酒。
那天老鼠把自己的智慧與稚嫩,
封進了那瓶紹興裡面。
從此他傻了,跟著碩哥、迷上小姐。
他當個混混,吃喝玩樂,瘋癲一世,
母親的哀怨和死時一抹癡迷解脫的微笑,
他也不看了。
對他來說,醉不是一種裝扮,
裝扮是給人看的,
可四下無人的時刻,他還是醉。
醉是一種封印,把曾經清醒的生活,封印進那一瓶母親臨死前要喝的紹興裡頭。
從此沉淪。
相對老鼠對母親的封印,碩哥在醉之中,刻劃出母親的樣貌,
他做牛郎,日夜酒色之中,沒法用心愛人,
只因為他用生命愛的,是已經逝去的母親。
碩哥對情人說謊,一個接著一個的謊言,包裝成親密關係裡面,那流氣的放蕩男子,
甚至他的情慾,也用一場接著一場的晚宴陪酒之中,淹沒了。
太久了,他對女人充滿吸引力的氣質,
和他真的遺忘,在醉徒之中走的真的太久了,
久到他忘了他的情慾。
在所有角色之中,碩哥其實是醉誠實的人。
在高壓的要求最後,他的隱瞞終於潰敗了,
放肆他的情慾,他猛烈的操、猛烈的幹,
短短幾分鐘,
他射出了他終於心滿意足的性愛,
哭出對母親無盡的思念。
藉著酒精終於誠實的一人只有他。
可酒精帶來的誠實終究只是一瞬的,
回頭他又是那個樣貌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最後的最後,我們無法分辨是清醒還是沉醉?
老鼠拎著那一瓶紹興,
走到河邊一洩而盡,
母親回過頭來的一抹微笑,
沒辦法分清楚,
最後母親是不是和他和解了?
又或是他終於傻夠了,
決定倒盡那一瓶封印自己的紹興,
像那條重回新店溪的吳郭魚,結束自己的傻回到生活之中。
至於碩哥,越過菜市場的窄巷走入陽光之中,
我們跟著他的背影,過了這一場藉著醉酒掩飾的真心話與醜惡,
終歸要承認這些角色演繹的所有的惡,
是導演刻意無限放大我們的惡習。
留言
張貼留言